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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吹灯-地震
  河床下的火山开始活动了,事出突然,众人措手不及,险些掉了下去。慌忙爬上了一个比较平缓的斜坡,坐下喘了几口气,惊魂未定,却见地下的震动越来越剧烈,火山岩堆积成的山壁随时都可能会倒塌。

    洛宁说并不一定会出现火山喷发,应该只是火山的周期性活动,这种活动周期的时间不确定,有可能几天一次,也有可能几百年几千年才发生一次。火山也分成很多种,常见的那种倒喇叭烟囱形的火山是大规模喷发以后才形成的,也有些火山虽然不是死火山,但是数万年来始终没有喷发过,就一直深深地埋藏在地下,偶尔会出现震动。

    不过不管它是多少年活跃一次,我们算是倒霉,正好赶上了。本想沿着地下暗河寻找出口,但是下面的河水都沸腾了,下去就得变成锅里煮的饺子,看来下是下不去了,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尕娃扯着我的衣服,指着上边让我们看。

    距离头顶几百米的地方,出现了一道细长的白光,我瞧得眼睛发花,双目一阵刺痛,那是什么东西?难道又是什么早已灭绝的生物?

    洛宁惊喜交加:“是天空!是天空啊!”

    地下火山的震动引发了地震,头上的大地裂开了一条大缝,太久没见过外边的天空了,我都快忘了天空是什么样了,是蓝的还是白的。

    我对其余的人说道:“同志们,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坚持到最后就是胜利,为了新中国,前进!”

    本来已经筋疲力尽的四个人,突然见到了逃生的希望,平地里生出无穷的力量,拽开两条腿,抡圆了胳膊,拼了命地顺着斜坡往上爬。

    下面的震动声越来越激烈,热浪逼人,浓烈的硫磺味呛得人脑门子发疼。我们担心那道裂缝又被地震震得闭合上,人人都想越快出去越好,都在四十五度的陡坡上使出了百米冲刺的劲头。

    越往上火山岩越碎,有的就像沙子一样,很难立足,爬上来三尺,又掉回去两尺,手上的皮都磨掉了,也顾不上疼痛,咬紧了牙,连蹬带刨,五六百米的高度,就好像万里长征过雪山一样艰难。在体力全部耗尽之后,终于又回到了地面上。

    蓝天白云,两侧群山绵延起伏,我们爬上来的地方是昆仑河河谷的一段,也是海拔在青藏高原中最低的一片区域,距离头道班的不冻泉兵站,只有几公里的距离。

    洛宁体力不行,尕娃脚上有伤,他们两人在最后关头落在了后边,我顾不上休息,急忙和大个子把两个人身上的武装带承重带串在一起,垂下去让洛宁他们拉住。

    地震越来越猛,这道一米多宽的裂缝随时可能崩塌,洛宁和尕娃只能紧紧抓住带子,踩上一步就滑下去一步,就连半寸也爬不上来。

    我和大个子使出吃奶的力气往上拉,但是两个人的力气再大,也不可能把他们同时拽上来。这时尕娃放开了带子,在下面用力托着洛宁,再加上我们在上边拉扯,一下就把她从裂缝中拉了上来。

    等我想再把带子扔下去救尕娃的时候,一阵猛烈的震动传来,大地又合拢在了一起,尕娃被活活地挤在了中间。

    零下二十几度的低温,我们的大衣和帽子早就不见了,三个人忘记了寒冷,只穿着单薄的衣服,一边哭一边用手和刺刀徒劳地挖着地面的沙石……

    三天后,我在军区医院的病床上躺着,军区的参谋长握着我的手亲切慰问:“小胡同志,你们这次表现得很勇敢,我代表军委向你表示慰问,希望你早日康复,在革命道路上再立新功啊。怎么样?现在感觉还好吗?”

    我回答说:“谢谢首长关心,我还……还还……还……”想说还好,可是一想起那些永远离我而去的战友们,小林、尕娃、指导员、二班长,这个“好”字憋在了胸口,始终是说不出来。

    正如丘吉尔所说,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1969年由于国际形势的需要,我所在的部队被派往昆仑山的深处施工,由于环境太恶劣,使得工程进度超乎预想地缓慢,三年之中,有几十名指战员在工地上牺牲,然而我们建设的这座军事设施才刚刚完成了三分之二。

    这时候,世界局势又重新洗牌,1972年尼克松访华,中美关系解冻。中国的战略部署重新进行了大规模调整,昆仑山里的工程被停了下来,我们这些半路出家的工程兵,都又编回了野战军的战斗序列,隶属于兰州军区。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训练,出操、演习、学习、讲评的军营生活,不仅单调,而且艰苦。又过了几年,文化大革命结束了,党中央及时拨乱反正,四人帮被粉碎,整整十年浩劫之后,社会秩序终于恢复了正常。

    但是部队是一个和社会脱节的特殊环境,我在军营里并没有感到什么太大的变化,只不过不需要再像以往那样一见面就念毛主席语录了,但是每当有新兵入营的时候,还是要对他们进行革命教育。

    这天上午,我刚从营部开会回来,通讯员小刘就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报告连长,今天有一个排的新兵来报到,但是指导员去军区学习,所以请你去给新兵们讲革命、讲传统。”

    讲革命、讲传统,其实就是给新兵们讲讲连队的历史。对于这些我实在是门外汉,但是好歹我现在也是一连之长,指导员又不在家,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我带着这三十多个新兵进了连队的荣誉陈列室,指着一面绣有“拼刺英雄连”字样的锦旗告诉他们,这是在淮海战役中,咱们六连的前辈们取得的荣誉,这个称号一直保留到了今天。我把那次惨烈的战斗经过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我们六连是如何如何刺刀见红,又如何如何在弹尽粮绝的情况下,用刺刀打退了国民党反动派一个整团的疯狂进攻,光荣地完成了上级布置的阻击任务。

    然后我又指着玻璃柜中一口黑乎乎的破铁锅对新兵们讲述:“同志们,你们可不要小看这口破锅呦,当年在淮海战役的战场上,咱们六连的革命前辈们,就是吃了用这口破锅烧出来的猪肉炖粉条子之后,去战场上杀敌立功的。你们看,这锅上的裂缝,就是被国民党反动派反动的炮火给炸裂的,至今,它还在默默诉说着当年英雄们的事迹和反动派的兽行。”

    我所能讲的也就这些了,毕竟我不是专业负责抓思想工作的,不过我自认为讲得还算不错,蒙这些新兵蛋子绰绰有余。

    我让新兵们解散去食堂吃饭,自己和小刘一起走在他们后边,我问小刘:“刚才本连长讲革命讲传统,讲得水平怎么样?”

    小刘说:“哎呀,连长,讲得贼好啊,听得俺直流哈喇子,咱们连啥时候学习革命先烈,改善改善伙食,也吃回猪肉炖粉条子啊?”

    我咽了咽口水,弹了小刘一个脑锛儿:“革命传统半点都没听到,光他娘的听见猪肉炖粉条子了,快去给我到食堂打饭去,今天食堂好像吃包子,去晚了就都让那些新兵蛋子抢没了。我命令你,跑步前进!”

 小刘答应一声,甩开大步猛冲向食堂,我忽然想起来最重要的一句话忘了嘱咐他了,赶紧在后边喊了一句:“给我挑几个馅大的啊!”

    我躺在床上,一边吃包子,一边看着我家里刚寄来的信,家里一切都好,没提到什么重要的事。看了两遍就把信放在一边,拿起我家祖传的那本残书,前些年那几次经历,让我对风水这门学问产生了很大兴趣,有空就取出来翻阅。

    由于这本书中提到了很多五行八卦易数之类的名词,比如说什么东方甲乙木,南方丙丁火,中央戊己土,西方庚辛金,北方壬癸水,什么乾、坎、艮、震、坤、兑、离、未等等,多有不解之处,这些年我找了很多书籍翻看,虽然文化程度有限,还是能对付着看明白了三四成。

    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这十六字,分别是指:天、地、人、鬼、神、佛、魔、畜、慑、镇、遁、物、化、阴、阳、空。

    这本书不知是什么年代的,也不知出自何人之手,只是里面的内容很深奥,伏羲八卦的六十四变,其实应该是十六卦,传到殷商时期,因为这十六卦泄露天机,被神明抹去了其中的一半,就连剩下的八卦卦数都不全。不过能懂得一二分的人,就已经极厉害了,想那诸葛孔明,略知一二,就能保着刘备运筹帷幄,鼎足天下;刘伯温只会解三分,便辅佐朱洪武建下大明四百年的基业。但是这些我就不信了,真能有这么邪乎吗?

    唯一遗憾的是这本书只有讲风水五行墓葬布局结构的半本,另外半本阴阳八卦太极之数从传到我祖父手中的时候,就没有。残本读起来,有些内容不连贯,而且文字晦涩难懂,难以窥其深义。如果是全本的话,理解起来应该更容易。

    忽然一阵三长三短的集合号声响起,划破了军营中宁静的空气,我第一个念头就是:“肯定是出事了,平白无故地绝不会在大白天全营紧急集合。”我把剩下的两个包子全塞进嘴里,从床上弹起来冲出门外。

    一列列纵队整齐地排开,我见到不只是我们营在集合,整个团都集结了起来。像我这种下级军官没有资格了解是什么行动,只有服从命令听指挥的份了。我们接到的命令是去火车站待命,跟着兄弟部队一起出发。

    人过一万,如山似海,在军用火车站,挤满了上万名士兵,从远处看就如同一片绿色的潮水,看样子整个师都出动了。在当时一个师都调动起来那不得了啊,像我们这种主力师编制是非常庞大的,下属三个步兵团,另外配备一个炮兵团,一个坦克团,再加上师部的机关后勤部队,差不多能有两万多人。这么大规模的行动究竟是去做什么?应该不会是去救灾吧,最近没听说这附近哪里受灾了啊。

    我们稀里糊涂地被铁罐子车一直拉到了云南边境,这时候大伙才明白,这是要打仗啊,当时好多人就哭了……

    与此同时,正在访美的邓小平在白宫语出惊人:“小朋友不听话,该打打屁股喽。”并公开承认,中国军队在中越边境大规模集结。

    2月17日凌晨,17个师的二十二万解放军全线出击,一直打到谅山,3月4日中国宣布撤军。

    我的连是主力师的尖刀连,一马当先,十天的战斗下来伤亡过半。在一次行军中,我们遭到了越南特工的伏击,他们利用抱小孩的妇女作为掩护,把炸药包扔进了我们的装甲运兵车,我手下的八个战士都被炸死在了装甲车里。当时我眼就红了,活捉了两个越南民兵。

    他们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越南老头,和一个二十多岁的越南女人,看样子是父女二人。有个部下告诉我说,这个女的把炸药包伪装成抱在怀里的婴儿,经过装甲车的时候就把炸药包扔了进去。绝对看不错,就是她干的。

    我最怕的事就是看着自己的战友死在面前,一怒之下大打出手,把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以及我军对待俘虏的政策忘得一干二净。

    这件事严重违反了部队的纪律,甚至惊动了司令部的许总。要不是我家里在军区有很深的背景,早就被送上了军事法庭,我的军人生涯被迫就此结束,拿着一纸复员令,回到了老家。

    战斗接近尾声,零星的枪声仍然此起彼伏,阵地上到处都是硝烟,战壕里横七竖八地堆满了尸体。

    坑道中大约还有六七个残存的越军,我带着人把所有的出口都封锁了,我在坑道口对里面大喊:“也布松公叶,松宽红毒兵内!”

    其余的士兵也跟着一起喊:“也布松公叶,松宽红毒兵内!也布松公叶,松宽红毒兵内!”(越南话:缴枪不杀,优待俘虏。当时的一线战斗部队都配发了一本战地手册,里面有一些用汉字注明读音的常用越南语,比如:刚呆乃来,意思是举起手来。不库呆一乃来,意思是举起手不许动。这些都是俘虏敌人和劝降时用的,另外还有一些是宣传我军政策的,对越南老百姓讲的。其实在越南北方,民族众多,越南官方语言还不如汉语流行得广,大部分越南军人都会讲汉话。)

    被团团包围的越南人,在坑道深处以一梭子子弹作出了回答。

    我把钢盔扔在地上,大骂道:“操他小狗日的祖宗,还不肯让老子活捉。”转过头对站在我身后的战士们发出命令:“集束手榴弹,火焰喷射器,一齐干他小狗日的。”集束手榴弹和火焰喷射器是对付在坑道掩体中顽抗之敌的最有效手段,先用大量的手榴弹压制,再用火焰喷射器进行剿杀。

    成捆成捆的手榴弹扔进了坑道,一连串剧烈的爆炸声之后,中国士兵们用火焰喷射器抵住洞口猛喷。

    烟火和焦臭味熏得人睁不开眼,我拎着冲锋枪带头进了坑道。

    这时,我在最里边发现了一大捆还没有爆炸的集束手榴弹,我赶紧带着战士们想往外跑,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一声沉闷的爆炸,我的身体被冲击的气浪震倒,双眼一片漆黑,感觉眼前被糊上了一层泥,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拼命地用手乱抓,心里说不出的恐慌,这时我的手腕被人抓住,有个人对我说:“同志,快醒醒,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我睁开眼看了看四周,两名列车乘务员和满车厢的旅客都在盯着我看,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我这才明白,刚才是在做梦,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对刚才的噩梦还心有余悸。

    想不到坐火车回家都能做梦,这回脸可丢光了。我尴尬地对大伙笑了笑,这可能是我这辈子笑得最难看的一次,还好没有镜子,自己看不到自己的脸。

    乘务员见我醒了,就告诉我马上就要到终点站了,准备准备下车吧。我点点头,拎着自己的行李挤到了两节车厢连接的地方,坐在行李包上,点了支烟猛吸几口,脑子里还牵挂着那些在前线的战友们。

    穿着没有领章帽徽的军装别提有多别扭了,走路也不会走了。回去之后怎么跟我爹交代呢?老头子要是知道我让部队给撵了回来,还不得拿皮带抽死我。

 十几分钟之后就到了站,我走到家门口转了一圈,没敢进门,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走,心里盘算着怎么编个瞎话,把老头子那关蒙混过去。

    天色渐晚,暮色黄昏,我进了一家饭馆想吃点东西,一看菜单吓了一跳,这些年根本没在外边吃过饭了,现在的菜怎么这么贵?一盘鱼香肉丝竟然要六块钱,看来我这三千多块钱的复员费,也就刚够吃五百份鱼香肉丝的。

    我点了两碗米饭和一盘宫爆鸡丁,还要了一瓶啤酒,年轻的女服务员非要推荐给我什么油焖大虾,我死活不要,她小声骂了一句,翻着白眼气哼哼地转身去给我端菜。

    我不愿意跟她一般见识,我当了整整十年兵,流过汗流过血,出生入死,就值五百份鱼香肉丝?想到这有点让人哭笑不得。不过随即一想,跟那些牺牲在战场上、雪山中的战友们相比,我还能有什么不知足的资格呢?

    这时候从外边又进来一个客人,他戴了个仿美国进口的大蛤蟆镜,我看他穿着打扮在当时来说很是时髦,就多看了两眼。

    那个人也看见了我,冲我打量了半天,走过来坐在我这张桌的对面。

    我心想这人怎么回事,这么多空桌子不去,非过来跟我挤什么,是不是流氓想找我的麻烦?操你奶奶的,正搔到我的痒处,我憋着口气,还正想找人打一架,不过看他的样子又有点眼熟。他的脸大半被大蛤蟆镜遮住,我一时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那人推了推鼻梁上架的大蛤蟆镜开口对我说道:“天王盖地虎。”

    我心说这词怎么这么熟啊,于是顺口答道:“宝塔镇河妖。”

    对方又问:“脸怎么红了?”

    我一竖大拇指答道:“找不着媳妇给急的。”

    “那怎么又白了?”

    “娶了只母老虎给吓的。”

    我们俩同时抱住了对方,我对他说:“小胖,你没想到中央红军又回来了吧?”

    胖子激动得快哭了:“老胡啊,咱们各方面红军终于又在陕北会师了。”

    前些年我们也通过不少次信,但是远隔万里,始终没见过面。想不到一回城就在饭馆里遇到了,这可真是太巧了。

    胖子的老爸比我爹的官大多了,可惜文革的时候没架住挨整,死在了牛棚里。几年前胖子返城后找了个工作,干了一年多就因为跟领导打架,自己当起了倒爷个体户,从我们这边往北方倒腾流行歌曲的录音带。

    多少年没见了,我们俩喝得脸红脖子粗,我就把编瞎话的这事给忘了,回到家之后,酒后吐真言,把事情的经过跟我爹说了,想不到他没生气,反而很高兴。我心想这老头,越老觉悟越低,看自己儿子不用上前线了还高兴。

    复转办给我安排的工作是去一家食品厂当保卫科副科长,我在部队待的时间太长了,不想再过上班下班这种有规律的生活,就没去,跟胖子一起合伙去了北方做生意。

    时间过得很快,眼瞅着就进入了八十年代,我们也都三张儿多了,生意却越做越惨淡,别说存钱娶媳妇了,吃饭都快成问题了,经常得找家里要钱解决燃眉之急。

    这天天气不错,万里无云,我们俩一人戴了一副太阳镜,穿着大喇叭裤,在北京街头推了个三轮车,车上架个板子,摆满了磁带,拿个破录音机拉着俩破喇叭哇啦哇啦地放着当时的台湾流行歌曲。

    有个戴眼镜的女学生凑了过来,挑了半天,问我们:“有王结实谢丽丝的吗?”

    这个以前我们上过货,两天前就卖光了,胖子嬉皮笑脸地对她说:“哎哟我说姐姐,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听他们的歌,您听邓丽君千百惠张艾嘉吗?来几盘回去听听,向毛主席保证,要多好听就有多好听。”

    女学生看胖子不像好人,扭头就走了。

    胖子在后边骂不绝口:“这傻逼,装他妈什么丫挺的,还他妈想听金梭银梭,丫长得就他妈跟梭子似的。”

    我说你现在怎么说话口音都改京腔儿了,说普通话不得了吗,冒充什么首都人。现在北京的生意太难做了,过几天咱奔西安吧。

    胖子想要辩解说他祖上就是北京的,还没等说,忽然指着街道的一端叫道:“我操,工商的来扫荡了,赶紧跑。”

    我们俩推着三轮车撒丫子就跑,七拐八拐地跑到一条街上,我看了看周围,咱怎么不知不觉地跑到潘家园古玩市场来了?

    这条街上全是买卖旧东西的,甚至连旧毛主席像章、红宝书都有人收。像什么各种瓶瓶罐罐,老钟表老怀表,三寸金莲穿的旧绣花鞋,成堆成堆的铜钱,鼻烟壶,各种古旧的家具,烟斗,字画,雕花的研台,笔墨黄纸,老烟斗,蛐蛐罐,瓷器,漆器,金银铜铁锡的各种玉石的各种首饰,只要是老东西,就基本上什么都有。

    胖子有块家传的玉佩,一直戴在身上。这块玉是西北野战军的一位首长送给他爹的,当年这位首长带部队进新疆,在尼雅绿洲消灭了一股土匪,这块玉就是那个匪首贴身戴的。说是玉佩,其实外形不太像,造型古朴怪异,上面刻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图案,像是地图,又像是文字,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这块玉胖子给我看过很多次,我家里以前古玩不少,小时候我听祖父讲过不少金石玉器的知识。不过这块玉的价值年代,我却瞧不出来。

    胖子想把这块玉卖了换点本钱做生意,被我拦住了,这是你爹给你留下的,能别卖就别卖了,咱也没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实在不行我找家里要钱呗,反正我们家老头老太太补发了好多工资。

    我们俩见路边有个空着的地方,就把三轮停了过去,在附近买了两碗卤煮火烧当午饭吃。

    卤煮火烧就是猪下水熬的汤,里面都是些大肠之类的,泡着切碎了的火烧,一块多钱一碗,既经济又实惠。

    我这碗辣子放得太多了,辣得我眼泪鼻涕全出来了,吐着舌头哈气。

    胖子吃了两口对我说:“老胡,这几年本想带你出来发财的,没想到现在全国经济都搞活了,形势不是小好,而是一片大好。不像我刚开始练摊儿的那时候,全北京也不超过三家卖流行歌曲磁带的。真是有点连累你了,你爹退休前已经是师长了,享受副市级干部待遇,你不如回去让你们家老头走个后门,给你在机关安排个工作,就别跟我一起受罪了。”

我拍了拍胖子的大肚子说:“兄弟,我也跟你说句掏心窝子话,我要是真想去机关随时都能去,但是我不敢去,你知道为什么吗?我害怕啊,我如果在一个地方坐住了不动,满脑子想不了别的,全是我那些死去的战友,他们都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一看见他们,我的肠子都快疼断了。咱们现在东奔西走忙忙碌碌地做点小买卖,还能把心思岔开想点别的,要不然我非神经了不可。”

    在部队那么多年,别的没学会,就学会鼓舞士气了,我安慰胖子:“咱们现在也不算苦了,这不是还有卤煮可吃吗?想当年我在昆仑山里,那他娘的才真叫苦呢。有一年春节,大伙都想家了,好多新兵偷着哭。师长一看这还行,赶紧给大伙包顿饺子,改善伙食。那饺子吃的,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昆仑山没有任何青菜,菜比金子都贵,肉倒有的是,全是一个肉丸的饺子。海拔太高,水烧不开,饺子都是夹生的,里边的肉馅都是红的。你能想象出来那是什么味道吗?就这样我还吃了七八十个呢,差点没把我撑死。馋啊,那几年就没吃过熟的东西,馋坏了。第二天我就让人给送医院了,消化不了,肚子里跟铁皮似的。你还记得《红岩》里怎么说的吗?革命胜利的前夜总是最寒冷的。咱们的生意不可能总这样,录音带不好卖,咱们可以卖别的。”

    我把录音机打开,两个大喇叭顿时放出了音乐。

    由于录音机比较破烂,音质很差,再优美的歌曲从里边播出来也都跟敲破锣一样。

    但是我和胖子并不觉得难听,反正比我们俩唱得好听多了。胖子经过我那一番深入浅出的思想教育工作,心情也开朗了起来,随着音乐的节奏掂着小腿,扯开嗓子叫卖:“瞧一瞧,看一看啊,港台原版,砍胳膊切腿大甩卖,赔本儿赚吆喝了啊……”

    过往的行人和周围做生意摆摊的全向我们投来好奇的目光,我们旁边有个摆地摊卖古董的男人,走过来对我们打个招呼,一笑嘴中就露出一颗大金牙。大金牙掏出烟来,给我们俩发了一圈。

    我接过烟来一看:“哟,档次不低啊,美国烟,万宝路。”

    大金牙一边给我点烟一边说:“二位爷,在潘家园旧物市场卖流行歌曲,可着这四九城都没第三个人能想得出来,您二位真是头一份。”

    我吸了一大口烟,从鼻子里喷出两道白色烟雾,这美国烟就是有劲,我抬头对大金牙说:“您甭拿这话挤对我们,我们哥儿俩是为了躲工商局的,无意中跑到这里,歇会儿就走。”

    结果双方一盘道,敢情还不是外人,大金牙家在海南岛,他爹那辈是解放军南下时过去的,家里的底根儿都是三野的,一说你老家是哪的哪的,家里的长辈是几纵几纵的,哪个师哪个团的,关系都不算远。

    不过大金牙的爹不是什么干部,他爹是个民间倒斗的手艺人,后来让国军抓了壮丁,徐蚌会战,也就是淮海战役的时候,他所在的部队又起义参加了解放军,他本人一直就在部队里当炊事员。在朝鲜战场上把腿给冻坏了,落下个终身瘫痪,改革开放之后,从海南搬到了北京,收点古董玩器做些生意。

    会说的不如会听的,他说得好听,什么倒斗的手艺人,不就是个挖坟掘墓的贼吗?这些别人听不出来,但我从小是被我祖父带大的,这些事他没少给我讲。

    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再往深处一论,我问大金牙:“您家老爷子当年做过摸金校尉,有没有摸出什么大粽子来?”“大粽子”是一句在盗墓者中流传的暗语,就像山里的土匪之间谈话也不能直接说自己杀人放火,都有一套黑话切口。粽子是指墓里尸体保存得比较完好,没有腐烂;摸到大粽子就是说碰上麻烦了,指僵尸、恶鬼之类不干净的东西;干粽子是指墓里的尸体烂得只剩下一堆白骨了;还有肉粽子,是说尸体身上值钱的东西多。

    大金牙一听这话,立刻对我肃然起敬,非要请我和胖子去东四吃涮羊肉,顺便详谈。于是三个人就各自收拾东西,一起奔了东四。

 

忘记未来 by 2007/5/17 10:4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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